菜鸡互啄

紫色鳗鱼:骨刺
肝他三年苦命男儿郎
成功迎娶状元祝英台

[云次方]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当初看到时没有粉云次方没点喜爱,现在居然有缘


车号24601:

给大家随便讲个之前发过的无聊的睡前故事


清水 无车 无差 沙雕文学 OOC


落魄男高音龙x退休钢琴家嘎=带个傻儿子






“故事结局很美丽,过程曲折而已。”


 






00.


 


我有时觉得最好独自伴着你


忽然又觉得该把你当众夸耀


有时候饱餐秀色后腻到化不开


渐渐地又饿得慌要瞟你一眼


这样,我整天垂涎或整天不消化


我狼吞虎咽,或一点也咽不下


(节选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75》)


 


01.


 


我叫蔡程昱,十六岁,是整个梅溪湖镇最靓的崽。


有的时候人太有魅力不好,像我这样优秀的男子汉,常常因为追我的人排上三条街而感到苦恼。


不信你看,就我爸们那开的那个破咖啡馆,又贵又难喝还整天生意那么好,全是借了我梅溪湖第一美男“黄金小钢炮”的光。


事先说明,我的语文表达能力很好,上面那句并不是病句,我是真的有俩爸,所以是爸们。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说起来特别麻烦,我就简单的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家吧。


 


02.


 


我的大爸叫郑云龙,我的二爸叫阿云嘎。


显而易见,我和他俩人从姓氏上就可以看出来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不过我的收养关系也就是户口本挂在我大爸名下,因为我大爸说我家的三居室是他名下的,等他死了我好继承。


我从小在孤儿院,半路被收养人打的鼻青脸肿所以连夜跑路阴差阳错来到这个小镇,并不太了解正常的家庭,所以请问各位——一般的家庭会这样直白的教育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吗?


如果大家数学不错,又恰巧思维灵敏,大概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俩喊我三儿子。


但现实残酷,我上面还有一只叫胖子的橘猫哥哥,每次我给它倒猫粮的时候都要亲亲热热的喊上几遍“三哥哥”,它才会挪动着肥胖的屁股屈尊降贵的来吃。


——对,我是四儿子。妈的。


呸呸,我二爸说不让我讲脏话。


其实我有问过大爸为什么要按照序号排称谓,大爸抠着鼻子说序号代表家庭地位。


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03.


 


我十岁的时候被人从孤儿院收养,具体啥情况那时候年纪太小也记不清了,总而言之是被继父打了一顿,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外面随心所欲流浪了两天,并且灵机一动决定再也不回去了。


那个年代的绿皮火车查的不严,我悄悄摸摸往孩子堆里一扎,乘务员愣是没有发现我是个混票的,我就这么顺顺利利的上车下车,来到了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小镇。


那时候我大概有两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所以我当沿着某条小巷闻着饭菜的香味慢悠悠的晃荡了许久,终于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我饿晕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十分虚弱的我活生生的看见我大爸抱着猫在距离我脸颊三厘米处摆出了个诡异的鬼脸。


于是我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04.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嗷嗷的哭了,因为我怀疑我本来就已经死了,然后又被牛头马面又吓死了一次,总而言之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估计不能顺利超生了。好在我大爸终于摸着他剩余不多的良心发现他可能不太适合照看孩子(用他的话来说是人类幼崽),于是打电话把我二爸从咖啡厅里叫回来了。


等我再一睁眼,老天保佑,我看到一个五官充满异域风情的英俊男人在我床边坐着。见我醒了他温柔的笑了,动作轻柔的把我扶起来靠着软垫坐好,再一勺一勺喂我喝白米粥,并嘱咐我慢一点吃,小心呛到。他声音极好听,我感动的快哭了。正当我眼泪汪汪的看着我二爸心想,我果然没做过什么坏事,所以死了之后还是有天使来陪我。


——然后我看到了抱着猫依靠在门框看戏的大爸。


我又嗷一嗓子哭起来。


我大爸似乎被我吓着了,他一边凶神恶煞的冲过来说着:“你个小兔崽子晕在老子门口要不是我丢猫砂的时候好心好意把你捡回来你早都凉透了你还敢见着我就哭??”


我听了之后充满感激的抽了抽鼻子,然后哭的更大声了。


我二爸就夹在我俩中间哄完了我又哄我大爸,好话说尽总算让我们两个一嗓子比一嗓子高、发出巨大声响的噪音机器安静下来,我大爸就沉默了几秒,然后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狗崽子...唱男高音不错啊。”


 


05.


 


等到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我们总算可以好好的整理一下现在具体情况。


我刚说完我短暂的悲惨命运正准备挤几滴眼泪渲染一下氛围,还没来得咧嘴哀嚎,我大爸就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在我瘦弱的小肩膀上,差点给我拍出一口鲜血。


“行了,下面的就别费力编了,不就是让家里给赶出来了吗,得了,老子也是被老子的老子给赶出来了”他毫无形象的抠了抠鼻子,继续说道:“那就一起凑合过吧,你叫我一声爹,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一直养到你十八岁!”


“那十八岁以后呢?”我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是自己出去养家糊口了?老子十八岁的时候都自己养老婆了好吗。”我大爸一脸得意。


“哦...“我愣愣的答应了,然后突然灵光一现问道:”那你老婆呢??“


“不就在这儿吗。”我大爸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整个房间就我们三人一猫。我克制住了自己看向橘猫的冲动,弱弱的向我二爸一伸手:“...他?“


我大爸给了我一个“不然呢不是他还能是你吗你有他好看吗你傻啊”的眼神,我二爸则一脸宠溺的看着我大爸。


...我觉得我又要晕了。


 


06.


 


一不留神就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我大爸说我别的地儿没和我二爸学会,就这个唠唠叨叨的毛病不是亲生父子胜似亲生父子。又和我说妹子们都喜欢他这种高冷男神的设定,让我和三哥哥学学少说话多摆造型。我翻了一个白眼,眼瞅着我二爸用一种“大龙说什么都对他太可爱了好喜欢” 的宠溺眼神盯着我大爸看。


港真,就算我已经在这个家呆了快六年了,我还是经常会被他俩肉麻的起一身鸡皮疙瘩。


无论是在家还是出门都要牵手勾肩搂搂抱抱就不说了,对唱情歌互念情诗也是日常操作,最可怕的是我二爸对我大爸简直毫无原则的宠溺,这也就助长了我大爸日益嚣张的气焰。我大爸,一米八七目测快两百斤的壮汉,肚子上一圈肥肉一年比一年的显眼,我二爸竟然还能对待他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动不动就要摸一摸我大爸的头或者下巴,只要俩人待在一块,就恨不得像一坨受热的冰淇淋一样融化在一起,两块老雪糕多年如一日的腻歪,我是真的由衷感到佩服。


 


其实我大爸长得很好看,眉毛浓郁,鼻梁有刀削一般的锋利弧度,尤其是那双眼睛泛着水光,所以即使被我二爸发现偷喝了啤酒也能靠装可怜获得原谅。


但是我大爸平日里总是不正经,他喜欢把自己的脸摆出一个奇怪的造型嘻嘻哈哈的自拍,然后再拿给我二爸看,还非要我二爸夸他帅。


呕,恶薰。


 


07.


 


平心而论,我二爸长得太好看了。


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停滞了,让他和多年前我初见他时似乎没有任何分别。


他不笑的时候好像有忧郁的云凝结在眉间,但一笑起来就如春风般和煦,让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家咖啡店的生意确实有一小小半是因为我二爸的颜值,再有一小小小半是因为我大爸的颜值,不过最多肯定还是因为我。


 


我吃着苹果在餐桌前晃悠着脚,二爸在暗黄的厨房灯光下做着晚饭,灯光把他的脸镀上一层金边儿,比我们那个二把刀的美术老师给我们看的画本上的人物雕像还要好看,他慢条斯理的炒完菜,又十分优雅的用毛巾擦干净手,端着两盘菜向我走了过来,用眼神示意我,我就了然的慢悠悠的朝厨房晃去,盛了三碗饭回来,又拿好筷子和汤匙。


我在摆桌的时候我二爸在叫歪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大爸起来吃饭,大爸抱着靠枕不肯松手,迷迷糊糊的冲我二爸撒娇,二爸就把他抱着坐起来,让我大爸靠着他的肩膀醒盹。


我随手把CD机上正在放的Goldberg Variations换成了Symphony No.7 in A major, Op.92,我二爸猛地向我甩过一个眼神,似乎在怪我打扰了我大爸醒盹,但是我毫不惧怕——因为这首是我大爸的最爱。无论何时放,我大爸都会心情很好。


果不其然,我大爸倚靠在二爸的肩头,修长的手指随着音乐打起了拍子。


 


啊,我好想忘记说了,我爸们主业经营咖啡馆,副业大概是,音乐家?


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大爸会唱非常优美动听的歌,并且是各种语言的。虽然我听不懂,但是这不影响我知道它们的动听,我大爸的高音十分优美,如泣如诉般动人;而中低音又如同汩汩的泉水,一直流到人们的心头——好吧,这是我二爸夸我大爸的词,我记不清了,所以稍微简略总结了一下。


而我二爸会弹钢琴,好像还会一点小提琴,但我也看过他弹吉他,甚至我上小学时发的学生竖笛他也可以吹得非常好。


所以好像我会唱歌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我是他俩的四儿子。


 


08.


 


我大爸说我的声音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这对于十多岁就开始练歌的我来说是个不小的伤害。


我义正言辞的跟他说了很多次,我真的有很努力的练习,所以请适当给年轻的儿子一点鼓励。我大爸就歪在沙发上,一边撸着胖子柔软的毛,一边毫不客气的嘲笑的我:“勤加练习是吧,我看你除了食量长得快,身高和唱歌水平基本没变化吧?我不是打击你,我是说你这个高音音色非常漂亮——炸碉堡的时候火光和烟灰肯定很大。”


我根本说不过他,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二爸。


但是我二爸的眼睛向来都只会盯着我大爸,基本不分给我眼神。他走到钢琴边优雅地坐下,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按动琴键,柔和动人的钢琴声缓缓飘来,我大爸就随着钢琴声轻轻地吟唱着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我不由得听入了迷。


虽然我听不懂歌词,但是他俩眼里也是情,歌里也是情,我只能抱住弱小孤独的自己嘎巴嘎巴的吃着狗粮。


 


一曲唱完,二爸轻轻地合上钢琴盖,笑着跟我说:“我第一次见大龙,是在他家半山别墅的小回廊,他那时候一边叼着烟一边靠着柱子唱《Je fais de toi, mon essentiel》,那时候他才和你差不多大,我先听到歌再见到他,还以为天使下凡了。”


“听见没老四,我是靠魅力征服的你二爸,你要和我好好学学知道吗?”我大爸啪哒一声点了根烟。


 


我的心思没在他俩到底是怎么初遇怎么恋爱的,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几个字——半山别墅。


“大爸???你家还有半山别墅???卧槽我不会是捡了个有钱的爹吧???”我震惊的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卧槽,你小点声儿你吓着老三了!”我大爸连人带猫抖了一下,吓得烟灰差点掉在地上。


“老四,不许说脏话哦。”我二爸不赞同的看了我一眼。


“不是,爸爸们,我不会是什么首富的儿子孙子啥的吧?”我眼巴巴的瞅着我大爸。


而我大爸轻描淡写的比划了一下:“你顶多算首富曾经的儿子捡的儿子,懂吗?”


 


“啥叫曾经的啊??”——我发出黄金男高音的声音。


“老子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老子被赶出来了吗???还他妈问???”——我大爸发出highC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是骗我???”——我发出了假声男高音的声音。


“我...咳咳咳....”我大爸被烟呛了一口,话没说完就破音了。


于是我二爸赶快走过去把他手里的烟接过来叼在嘴里,再轻轻地帮咳嗽的大爸顺着后背。


 


09.


 


我大爸确实和我说过他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会说到这个其实是因为我大爸的右脚稍微有一点跛。


虽然平时看不太出来,站立的时候也没什么问题,不过站久了会痛,走的太多的时候就会跛的明显一点。


所以我二爸从不让我大爸辛苦,能躺着绝不让他坐着,能坐着绝不让他站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样肉麻的很。


但是,我要说明,他当时跟我说的是因为不好好学习老泡妞被家里打折了腿赶了出来所以让我好好学习认真听讲不要早恋——这个情节烂到十五岁玛丽苏言情文都不会写了好吗?这我能信吗?我又不傻?


当时的我完全以为大爸在忽悠我,所以我错过了大爸唇边一闪而过的苦涩和我二爸骤然深沉的目光。


 


10.


 


其实我有预感我的爸爸们是那种电影里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因为在这个普通到平凡的小镇,我的两个爸爸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们租下一间带阁楼的二层楼并把它整个打通,用黑色的金属架子填充空间,用实木木板来做隔断,用白色来做吧台和餐桌的颜色,又用深蓝色的窗帘和灰色的沙发装点整个咖啡厅,每天桌上的花瓶里都有不同种类的鲜花。


甚至连我们的招牌都是木质的,上面写着Seasons of Love——我直到上了初中才看明白招牌的中文意思。


他们会在店里放古典乐也放流行,放歌剧也放音乐剧,放中文也放其他我听不懂的语言。


每当我作为童工来店里帮忙的时候我总试图看明白形形色色的包装袋上究竟写的是什么语言什么意思,但是以我糟糕的语文成绩和英文成绩想做到有点难。


我家店里总是会来很多奇怪的访客,他们坐着看起来就很贵的私家车,穿着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给我带来看起来就很贵的礼物,然后试图按照序号让我喊爸。


我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心疼的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再拒绝。


这群平均身高高到可怕的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11.


 


我家最近几天的气氛有点紧张。


不是因为我要期末考试还去电玩城被我大爸发现了,而是因为最近的天气总是阴天下雨。


为什么会因为天气导致家庭气氛紧张这个原因我也说不好,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的天气会让我爸爸们难熬。


我猜当初他们选择这个小镇居住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这里气候极佳,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且少雨。


我大爸的腿又疼了起来,其实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二爸的腰痛犯了。


 


我知道我二爸有腰伤是很偶然的原因。


其实也不能怪我,你知道吧,像我这样没人要的小孩都是很脆弱敏感的,所以当年刚被捡回家的我在我二爸温言相劝带我去浴室试图把我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脱掉并且帮我洗个澡时,我猛然爆发了。


我嗷嗷的叫着,眼泪拼命的流,用力的捶打着我二爸。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剧烈的反抗,一时间没有防备被我推了一把,腰撞到洗手台上,淋浴喷头里的水喷洒出来把他整个人都浸湿了。


我大爸听到那惊天动地的动静冲进浴室的时候我二爸捂着腰疼的脸都白了,我大爸一边喊着“嘎子,嘎子怎么了!”一边不容拒绝的动手把二爸的衬衫解开。


一条狰狞的伤疤从蝴蝶骨斜着贯穿整个背部,在腰间的那部分伤疤格外粗,昭示着当日的伤口深可见骨。


——二爸整个背部像一只马上要破茧而出的蝴蝶。


我被吓傻了。


在我的印象里,二爸永远是那么温柔,我想象不到究竟是谁能对天使一样的他下得去这样的手。


 


12.


 


咖啡店因为下雨歇业了。


于是接连多雨的一周我都尽量在家里减少我的存在感。


我抱着三哥躲在房间里一边吃着隔壁餐馆送来的贼难吃的外卖,一边望着天空盼望它早点放晴。


平心而论,这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而我的爸爸们,亦是我在世界上唯二的亲人。


虽然我大爸又懒又臭屁又毒舌,但是他会在我被噩梦惊醒吓得睡不着的时候轻轻地给我哼唱一段歌谣。我已经记不清刚来的那几年我有多少个夜晚是在他的歌声中入眠的,有的时候刚刚睡着的我会突然醒一下,就看到困得眼皮睁不开的大爸被二爸轻柔的吻着,然后二人再拉着手一起离开我的房间。


 


在遇到他们之前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


而现在的我不但能勇敢的说出自己的身世,更相信这世上有爱的存在,并且相信自己有能力也有资格被爱。


——雨快点停吧。


 


13.


 


晚饭的时候我大爸破天荒的下厨了,虽然只是煮了点面条。


不是我太过苛刻,只是我大爸被我二爸宠的,这个厨艺,着实的,不是很好。


但我大气不敢出的缩在桌子一角,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看我大爸拿着另一碗送到卧室给二爸。二爸最近几天腰疼到下不了床,他每在床上躺一天,大爸的表情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阴沉一分,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除了我家那件隔音良好的影音室,其实其他房间隔音都一般般,就比如我关着门偶尔也会听到一点点客厅那头爸爸们卧室里发出一些少儿不宜的声音,但我肯定也是装作没听见的对不对。不过今天也许是拿着碗筷,大爸卧室的门没有完全关紧——毕竟我是能听出升降半音的音乐神童,我能隐约听到他们在争吵,于是我吓得连面条都不敢吸了。


他们平时几乎没有分歧,因为二爸在我大爸面前毫无原则。


我二爸声音太小,但似乎在和大爸讲道理,语速很快,而我大爸则是直接吼了起来;“别他妈说你腰疼,你就算是残废了,老子也能伺候你啊?”二爸很急切的说了几句,大爸好像更激动了:“卧槽啊,阿云嘎你可以啊,你他妈还挺有想法啊?”二爸的声音也激动起来,但我只能隐约听到“是我不好”“对不起”一类的词,然后房间突然就一片死寂。我吓坏了,赶紧抱着三哥往我房间跑,在关门的时候隐约的听见我大爸压抑着的,痛苦的哭声。


 


 


14.


 


或许我要为了你而死去


为了你要穿着缀满了桃花的衣裳飞走


为了你要在暴风雨中大笑着奔跑


为了你在放声歌唱时


震颤的身体,手臂,喉咙和牙齿


我也许要为了你在歌唱中


感到的幸福和快乐死去


(选自聂鲁达《聂鲁达诗选》)


 


15.


 


我没问他俩到底发生了啥,原因很简单,我不敢。


真不是我怂,主要是我在孤儿院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持沉默。就算我是俩人名正言顺的亲儿子,但是人与人间最重要的相处之道就是知道的越少死的越晚。目前而言,我活的挺滋润,并不是很想死。


不过谢天谢地,这场持续了半个月的雨终于慢慢悠悠的结束了,我家也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天气放晴的那天,我一脸麻木的问我同桌张超知不知道咱们镇附近最灵验的寺庙在哪,我要去上柱香。


同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举手和尚老师说蔡程昱才十六岁就开始传播封建迷信了老师你管不管。


尚老师当然不会管我,这位女士是我二爸的忠实迷妹好吧。


 


放学路上我遇到了出门遛猫屎的大爸,他老远穿着一件紫配黄的运动衫,黑色运动裤外加嫩绿色的运动鞋。


我的审美还太稚嫩,经受不起这样的摧残。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很想当做不认识他,但是他的心情显然随着天气一起放晴了,他一个快一米九的大个儿,用两根手指就捏住了还在一米七上下挣扎的我,用牵狗的那种架势牵着我向自家咖啡店走去。


 


“老四啊,今儿晚上吃火锅去啊。”大爸声音格外温柔。


“哦。”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期末考试考得咋样?”他咧着嘴笑了。


“...大爸我饿了。”我把脖子缩了缩,尽量转移话题。


“老四,你该不会...”大爸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我远远地望见了咖啡店里的二爸,嗷了一嗓子撒丫子他跑了过去。


 


开玩笑,要是让我大爸知道了我的成绩,这个喷火暴龙不得一把火把我烤焦了。


二爸看见我跑过来,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立刻搂住大爸问他怎么走路过来的为什么没打车累不累腿疼不疼。


——二爸你冷静一点,咱家离这儿走路五分钟行吗。


 


16.


 


火锅店在我们镇最繁华的那条街上,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慢慢悠悠的走着——走成了个三角形。


对,没错,三角形。


他们俩人给我买了个冰淇淋甜筒,就手牵着手走在前面留我一人在后面小尾巴似的跟着。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怎么办呢,我又不能反抗。我只是个十六岁的普通男高中生,身高还在一米七附近徘徊,怎么也不是这二位快一米九十分壮实的大哥的对手啊?


于是我只能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舔冰淇淋,看火红色的晚霞笼罩在他俩身上,他俩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正好把我整个儿包起来,让我感到了莫名的安全感。


 


突然,原本笑着和我大爸说话的二爸像一道闪电一般的向前冲去,我活生生的看见他一腿跨过路边零散停放的自行车,又两三下爬到超市门口停着的一辆小轿车,以一种非人类可以办到的方法一个借力跳到了一层底商悬挂着的招牌上,再依靠摆荡的惯性生生的翻上了二楼的阳台——然后伸手抓住了那个在三楼阳台窗口玩耍然后不小心掉下来的一个两三岁的小孩。


整个街静默了几秒,然后女人们的尖叫和男人们的吼声不绝于耳。


我呆了,冰淇淋啪嗒掉在了地上,心疼。


 


二爸把孩子还给心有余悸而痛哭不已的妈妈,又在爸爸的千恩万谢下走回了我和大爸身边。


我大爸沉默着,二爸好像有点小害怕,我猜他有点怕我大爸担心了,他抿着嘴唇伸出手指轻轻的摇了摇我大爸的衣袖,看着可怜兮兮的。


我大爸还是没说话,垂着眼睛伸手替二爸扫去肩膀上沾着的一小块灰。


 


17.


 


我看这形势大概我大爸不是很生气,于是我大着胆子的开腔吹了我二爸一波。


二爸冲着我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让我明天早上六点起床和他一起去跑步,晚上再一起健身两小时。


——我嘴怎么这么欠呢,我杀我自己。


 


“不过二爸,你这个腹肌二头肌啥的练的这么好有啥用啊?”虽然嘴欠,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问。


“当然是用来保护大龙啦。”我二爸笑的一脸灿烂。


行。你们行。


我就当大爸这种出去打劫都没人敢报警的青岛壮汉需要另一个内蒙壮汉的保护。


 


过了得有五分钟吧,我大爸叹了一口气,我们三人身边凝固的空气才算解放,我二爸赶紧趁机拉住我大爸的手,我大爸总算舍得分给我一个眼神:“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养的老三啊。”


“不会三哥也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吧?”


“菜菜,我发现你是真的傻。“大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老三当然是自己爬树太高下不来了嘎子上树上给它抱下来的啊??”


“哦,那为啥是我二爸爬的树。”


“他们内蒙人,你知道吧,啧,能歌善舞,身体比较灵活。”


“大爸你是在为你的肢体不协调找借口吗?”


“菜菜?”


“大爸我错了我饿了我要吃肉——”


 


18.


 


在火锅店的时候我和二爸一起去调料台弄蘸料,留我大爸点单。


其实大家确实挺熟的了,每个人的口味大爸都了然于心——反正我和二爸也都听他的。


不过我是因为不敢,二爸是因为“大龙说的都对你说了算就吃你喜欢的我吃什么都行。”


说实话我很想去别人家参观一下,看看别人的父母在家是不是这个相处模式,但是自从上小学的时候听黄子说他父母吃饭的时候并不会拉着手我就已经大概了解我们家可能是确实很不同的。


 


我很想和他们说,其实父父太过相爱对于孩子也是一种伤害。


虽然我确实是你们用领养代替购买的儿子,但是也请你们离单身狗的生活远一点,不然它很有可能因为觉得恋爱太过肉麻而错过早恋。


 


比如大爸教我唱《Ah mes amis》的时候就一边抱着胖子一边笑着问我是不是要炸死他,二爸就一边给我大爸削苹果一边笑的快背过气儿去。 真的,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是很想在他俩面前唱情歌。毕竟我还没谈过恋爱,能算得上爱的除了父父,也就只有爱国了。我一个黄金男高音,明明九个highC在我面前只是小菜一碟,却因为完全没有情感被大爸嘲笑的昏天黑地。


“怎么办哟,我家老四都十六岁了,还没谈过恋爱。”大爸挠着胖子的下巴,张嘴吃了块二爸切成块的苹果。


“我的老父亲们,不是你们不让我早恋的吗?”我有些不服气。


“可是菜菜,我们说不让你早恋本来是怕太多女孩子追你影响不好,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和嘎子年轻时候多少小姑娘追着我们跑,到你这儿,绝了,没有了。”大爸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啪啪的给我鼓掌。


“谁说没人追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哦?那你喜欢过哪家小姑娘啊哈哈哈哈。”


“...二爸你管不管他了他虐待儿童!”


“大龙,咱家孩子还小,再说你也是十六岁遇到我才恋爱的呀,菜菜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合适的人。”


“啧,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咱这傻儿子唱个《Ah mes amis》跟要把咱家炸了一样,真的能靠实力泡妞吗? ”


“唔,等他遇到了那个让他会唱情歌的人他可能就...”二爸比划了一下。


“对菜菜,你去痛快的失恋一场大概就能明白了。”大爸也跟着点头。


二位,求求了,我还没恋过并不太想先懂失恋啊?


 


“不是,二位爹,您老人家们失恋过吗你们这么懂??”


我的两位好爸爸对视了一下,然后默契的摇了摇头。


行,你们行。


 


19.


 


三个男人吃火锅的战斗力是非常可怕的。


当我们吃完了五盘肥牛五盘肥羊两盘手切羊肉两盘牛肚一盘鸭肠一盘黄喉以及虾滑鱼丸蔬菜拼盘等等,时间已经悄悄溜到了快九点。我大爸一边吃着西瓜块儿一边试图和我二爸申请再喝一杯啤酒,我二爸就很严肃的摇摇头告诉他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了。当然,孤苦无依的我自觉地的喝着可乐,不用任何人劝。


这时候火锅店的门外来了个卖唱的小姐姐,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她拎着小型音响和麦克风,又把吉他挂好,静悄悄的调整了一下就开始唱一首很老的民谣。


我大爸用纸巾擦了擦嘴,用手撑着下巴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还小声的跟着哼唱了几句。火锅店熙熙攘攘的热闹气息和窗外的形单影只反差格外明显,我小声问;“大爸你还会唱民谣啊。”


我大爸很温柔的勾起嘴角,二爸也笑了。然后张口就是一个王炸——我和嘎子在欧洲留学的时候也卖过唱。


“等等??你俩还去留过学???”我嗷的一嗓子坐直了。


“啧,老四,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嘛。”


“不是,二位爸爸,你们到底有多少事没和我说过啊。”


“我俩的故事,太多了。”他俩异口同声地说。


 


20.


 


大爸慢吞吞的讲起了他和二爸留学时候的事:“那时候,我俩一个本科,一个读研,穷的吃不起饭,不得不出去打工,但是这事吧我和嘎子都没经验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你不是首富的儿子吗?”我打断道。


“你听不听吧。”大爸挑眉。


“听听听你说。”我立刻认怂。


 


“一开始,我想和广大贫穷的留学生一样去餐馆洗盘子。”大爸表情十分悲壮。


“然后大龙在公寓里练习洗碗的时候摔了三个盘子。”二爸笑着说。


“对,我发现我不适合洗碗,于是我想用我的一技之长出去卖唱。”


“他跟我说他要去酒吧唱歌,吓得我论文都没写完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我唱歌,嘎子给我钢伴,我和那个老板好说歹说快把嘴皮子磨破了他才同意。”


“那时候我说我俩是XX音乐学院的老板以为我俩是骗子差点让保安给我们打出去,后来看我俩长得还算正常不像是来砸场子的才勉强同意。”


“哈哈哈后来我唱的时候,我没经验啊你知道吧,我第一首选的《我,堂吉诃德》。”


“我跟大龙说,酒吧估计不唱这个,他跟我说这第一次来得把场子镇住,我又说不过他,只能去给他弹琴。”


“然后唱完了,整个酒吧安静了,那群老外都惊呆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们还以为他们挺喜欢,就继续唱第二首,大龙唱的是《This is the moment》,他根本就没怎么在没有弦乐团和乐队伴奏的情况下唱过歌,我让他用录音伴奏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肯,结果又是只有钢琴。那个话筒根本收不住他的高音,最后那个十六拍唱了一半音响就劈了,老板冲上来把我俩赶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笑死了我第一次上台让人给赶下去。”


“我也是,我对钢琴产生了恐惧心里了都。”


我看到我两位老父亲笑着滚成一团,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配合的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多余的日常,这可不就是我吗。


 


21.


 


有惊无险,又到了暑假。


其实我的日常生活真的很单调,平时上学,周末就出去打球,去网吧上网打游戏,跟所有普通的高中生一样拖到最后一秒才写作业,只是晚上会雷打不动的唱歌。


我的爸爸们好像并不是很在乎我的成绩,对于他们来讲,只要学习过得去,那么快乐才是我这个年纪的首要任务。有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他俩对我太过溺爱,不太适合我成长。但是他们唯一会对我有要求的就是唱歌了,我跟着他俩听过大量的音乐作品,也曾把一首作品死磕三个月,每当谈及音乐,我的两位父亲才会显现出不一样的严肃气场,搞得我这么多年都一直不敢放松。


不过其实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叛逆期,大概是因为大爸太过叛逆,所以显得我反而很听话懂事。


二爸说大爸就是孩子一样的性格,想说什么说什么,既热忱又坦诚。我翻了个白眼心想恋爱果然使人盲目。


而且他们俩给予我很多的尊重和自由,我其实并不清楚他俩每天在做什么,每天早上二爸跑步回来给我大爸准备早饭,再连劝带哄的把我大爸从床上挖起来,然后吃完饭俩人就手牵手的出门了。


去哪了,去干吗,我一概不知,也没必要知道。


 


我由衷的感谢这种距离感。


说实话,我才进入正常的人类社会短短几年,如果给我太多的热情和关照,我肯定要每天活在担惊受怕里。


和三哥不同,它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抱回家,它是家猫。而我是野猫。


 


22.


 


时间一直静静溜走,转眼又是九月开学。


再开学就是高二了,我偶尔被问到高考目标的时候,心里总是很茫然。


我对于未来没有计划,好像除了去学音乐,暂时也没什么其他打算。


 


我和大爸说这话的时候是个很普通的周末。


普通到我根本找不到什么形容词来形容那天。


我正低头玩着手机,大爸蹲在马路边系鞋带,二爸在马路对面给我俩买珍珠奶茶。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吧,突然间我听到二爸声嘶力竭的喊着“大龙——”


然后我抬头,时间好像变得缓慢,让我能看清每一个细节——从此,这成为了我无尽噩梦的主题。


一辆车失控的朝我大爸撞来,而大爸由于蹲在地上没法及时起身,就在这时二爸像一只猎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把我大爸推开,然后我看到二爸的身体轻飘飘的在空中划出一到弧线,再缓缓的跌落回地面。


——终于,二爸背后的蝴蝶振翅而飞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温热的,粘稠的,无尽的鲜血把我包围。


我浑身发抖,眼泪失控,跪在路边干呕不止。


 


23.


 


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


——那么今天就是了。


 


 


24.


 


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


黑夜也变成了清新的早晨


 


除了你之外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企望任何的伴侣


除了你之外


我再也无法想象其他爱人


(选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25.


 


医院的走廊好像一直是这样,长长的,阴冷的,带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我怀疑这条路直通幽冥,因为我甚至已经听到了走廊尽头死去的灵魂们哀嚎哭叫的声音。这声音声声入耳,让我头昏脑胀,舌头发麻。我想沿着这条路走向幽冥,这样就不用继续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等待那如同被旋转左轮手枪顶住太阳穴,随机旋转弹夹般的审判。那红色的“手术中”的灯牌像一只巨兽的眼睛,好像在伺机而动,只要我透露出一丝软弱,它就立刻扑上来把我撕碎。


和阿云嘎在一起的漫长岁月里,我渐渐地不习惯独自坚强。


 


蔡程昱缩在椅子上,双脚搁在椅面上,双臂环绕把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团。


据说这个动作像是孩子在母体内的姿势,会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真快啊,我的记忆里这个小孩长大就像是一夜之间的事。那时他晕倒在我门前,我一见他,就想起了当年同样晕倒在别墅门口的我,所以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把他抱回了家。他小小的,比同龄人都要瘦弱很多,连头发都是营养不良的焦黄。


一转眼,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


在我和阿云嘎平静的、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好像只有看着他成长,我才稍微有了一点时间的流逝感。


我伸出手,轻轻地把手掌放在他柔软的头发上,他剧烈的抖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最后把手放在他的脖颈捏了捏。他僵硬的后背渐渐的放松了下来,眼睛里的惊恐也褪去了几分。嘎子经常这样安慰我,现在,轮到我这样安慰我的孩子了。


 


可能这就是养个孩子的好处。


因为上一次我坐在医院冰凉板凳等着嘎子手术结束的时候,那场景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而现在,有了孩子的我,必须要保护他,也要为了他而坚强。


我必须无所不能。


 


26.


 


“我给你讲讲我和嘎子的故事吧。”我开口道。


菜菜听到我的声音又狠狠地抖了一下,我听到他拼命装作平静的声音:“好。”


我就这样和他并排坐在这儿,等着一个生死未卜的结果,我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回忆之中。


 


27.


 


我的前十六年的人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我曾经的父亲是X市首富。我作为他最小的小儿子,从小在极度溺爱的环境中长大,当然了,溺爱的爱是带着金钱味道的爱,大概是我太早的认清了这一点,从很小开始我就过得很寂寞。


我在家庭教师的辅导下完成学业,当我对于音乐开始表现出兴趣时,我父亲慷慨的投入大笔金钱给我请来各路优秀的音乐家帮助我“培养音乐兴趣”。从此,我学会了唱动人的歌曲,我可以将我的高音处理的极细腻,而中低音又十分有质感。他们说我的嗓子是被上帝亲吻过的,我注定要走音乐这条路。


我不确定自己要走哪条路,我只知道我的路大都很寂寞。


尤其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当我读了越来越多的书,唱了越来越多的歌,我就越来越寂寞。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当我望向父母朋友或是女仆管家们殷切的双眼时,我却往往无法开口。我只好沉默。我不得不沉默。


我在十五岁时迅速的堕落了,我过早的沉迷烟酒赌博和其他一切动人的消遣,让我的父亲大发雷霆,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天生反骨,终将成大祸。


不愧是在金钱帝国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功者,他一语成谶。


 


28.


 


我第一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是在我十六岁的生日宴会上。


当我受够了无尽的虚伪社交后我找了个理由悄悄的从宴会大厅溜了出来,虽然别墅建在半山中,但其实相当开阔平坦,我先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看腻了天上的云,又远远地听见马场传来女士们的嬉笑惊叹声。我远远的看了一眼,是位男士正骑着一匹浑身乌黑的骏马——那是闪电,我认识。闪电是我的众多赛马里最凶悍的一匹,这匹两岁的公马相当漂亮,和它的坏脾气成正比,不过我向来对于马术活动敬谢不敏,所以从没想过去驯服它。


我看到那位身着马术服的男士骑着闪电优雅的跨过木栏,引来女士们一阵叫好——然而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我看了一会儿就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来到二楼,这里有一大扇花架,一大片紫藤花攀附着架子生长,正好可以遮蔽阳光,我在这儿一直放着一把躺椅,不过现下我还不想休息,于是我就靠着大理石立柱看着远处的风景,楼下的乐队正在演奏着《Symphony No.7 in A major, Op.92》,与旁人不同,我一向喜欢第一乐章,于是就用手指跟着打起了拍子。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唱《Je fais de toi, mon essentiel》。


可能是微风和煦,也可能是上天注定我今天要遇到阿云嘎。


 


29.


 


♪Je fais de toi mon essentiel


你成为我的挚爱


Celle que j'aimerais plus que personne


为你我把一切置之度外


Je fais de toi mon essentiel


你成为我的挚爱


Tu me fais naître parmi les hommes


你让我重生于茫茫人海


(选自音乐剧《太阳王》)


 


30.


 


我是被他的掌声惊醒的。


“bravo!”他对我说。他穿着一身帅气的马术服,窄窄的马甲很好的修饰了他的腰身,高筒的马靴让他的腿显得格外修长,他仿佛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驯服了我的闪电的那位男士。


现下他将头盔摘掉夹在手臂,一头烫的稍卷的短发向上梳着,露出他浓密的眉毛和精致的眉眼,他非常消瘦。我猜他一定是个混血儿,不然不会有这样高挺的眉骨和鼻梁。


他听我这么问着,露出一个略带羞怯的笑容,告诉我他不是混血,而是内蒙人。


“内蒙人?那你会烤全羊吗?”我不假思索的问。


他仿佛被我的问题问住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说他不但会烤全羊,还能歌善舞。


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了,大概用了两三秒,我就决定要和这个人做朋友。


“能歌善舞是吧,那你先给我唱一段吧。”我走到他跟前,凑过去看他长长的睫毛。


“我唱歌唱得不好,不过钢琴倒是会弹一点,我给你弹唱一段吧?”他任由我看,把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带着他来到琴房,他轻轻地抬起琴盖,先是抚摸了一下黑白琴键,再优雅地坐下向我点头示意。


“遥望远方,月色茫茫。夜风清唱,掠过我心上。”他一开口,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架钢琴加上人声,如此轻易,他把我带到了草原——我甚至没有去过草原,但那骏马,那羊群,那长虹落日仿佛尽在我眼前。


我就这样被他带回了故乡。


等他一曲唱罢,我的眼泪汩汩而落。他体贴的为我静默片刻,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能感到你有一颗柔软的心。”


——我想我对这个刚刚见面不到三十分钟的男人一见钟情了。


 


31.


 


当晚我父亲向我介绍,说阿云嘎是一位世交的朋友,以后在学业不忙的时候会陪同我一起生活。


我格外温顺的答应了,这让父亲十分惊喜,他拍了拍阿云嘎的肩膀,客气的说我儿顽劣,千万别太惯着他。他收起了下午和我见面时的温柔,冷淡而又有礼的和我父亲客道着。


而等到我和他规规矩矩的走出会客室,我就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带他一路小跑从我的秘密通道穿过走廊,直接到了我卧室上面的阁楼——那是我的秘密基地。里面有黑胶唱片机、迷你钢琴、手风琴和笛子,有各国原版的诗歌与小说,有舒服的懒人沙发,甚至还有一架倍率十分高的天文望远镜。


十六岁的我带着十八岁的阿云嘎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绝对秘密区,他漂亮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瞪圆,愣了半响,才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笑容。


 


32.


 


后来我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他的身世。


他的父母原本是内蒙相当有名望的世家,他是当之无愧的草原王子。但天不遂人愿,他的父母先后病逝,刻薄的亲戚轮番为难年幼的孩子,他失去了大部分家产依靠哥哥抚养,但命运似乎格外不眷顾他,不久前他刚刚失去了最爱的哥哥,正要面临流离失所的困境。好在我一向个性顽劣是出了名的,父亲想找个听话的同龄人规劝我,就大方的把他接到了我家。


 


怪不得他的嘴角总是向下,眉间总是带着阴郁,歌里带着刻骨的悲戚。


啧,那我就和他一起分享痛苦,再把我的快乐分享给他好了。


 


33.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我穿着丝质睡衣窝在懒人沙发上,懒洋洋的看阿云嘎坐在书桌前读诗。


“唔,用汉语来说应该是闪电吧。”他略带思索了一下。


“啥?你也叫闪电?”我惊得坐起来。


“哼,不然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驯服那匹黑马?”他把手里的书放下,转过头看着我。


“哼也没用...先有的马后有的你。”我小声说。


“啊?你这是拿我跟马比呢?”阿云嘎朝我走来,手指准确的找到我腰间的痒肉,我被他戳的扭来扭去,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少年人的友谊就是可以借由几句话,几个眼神,几段相处而轻易建立。


也或许少年人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34.


 


接下来的日子我迅速的成长与改变了,这种程度甚至大到让我父母吃惊。


我和嘎子一起弹琴、唱歌、读书、写作。在春天天气好的时候骑着马去森林散步,到湖边钓鱼;在夏天一起窝在厨房看他和女仆一起做出香甜可口的冰淇淋,再端着一起去泳池游泳;在秋天在管家的帮助下烧烤,第一次自己动手做了烤全羊;在冬天一起窝在暖炉边打盹,他小声的给我念一本俄罗斯女作家的诗集,我就把头枕在他的大腿昏昏欲睡,等待烤火鸡上桌。


伴随而来的是我们在音乐上的极大进步,我的高音更加轻盈,低音更加醇厚,每首曲子都充溢着感情,甚至让我的老师们震惊。而嘎子的钢琴每个音都是一个故事,直教把人的心听醉。


每次我们的合作都让老师们高呼“bravo!”然后称赞我们是音乐挚友。


 


当然,除了音乐挚友,我们也是生活挚友。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抽烟,不过他抽的极少,据说只有在他心情极度烦闷的时候才会抽,所以我也只好跟着抽得少了。


但是他不喜欢我喝酒,只准许我喝一点点啤酒。


我撇撇嘴都听他的,不是我怕他生气,是因为他岁数大能理解吗。


 


35.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他口中的会弹一点点的钢琴是什么意思——他是国内非常有名的年轻钢琴家。钢琴弹得好和钢琴家是两个概念,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因为我极少出门,而他是那么低调,每次出去比赛或演出,他都和我说他要“出去弹弹琴”,导致我根本没有多想。


但请再次原谅我的暴殄天物,因为在家里他的身份就只是我的首席,也是唯一一席钢伴。


 


这天我俩窝在秘密基地里读书,当我第无数次无意识哼着《Symphony No.7 in A major, Op.92》的旋律,听到耳朵生茧的嘎子终于忍无可忍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我没好意思说是因为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楼下的乐队就在演奏这首,只好说我所有贝多芬的交响曲里就喜欢这首。渐渐的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这首,导致经常我走到哪贝七就陪我到哪,像是我自带的BGM。


上天保佑,贝多芬大师,您的九部我真的都喜欢,求您原谅。


当然年少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因为每次听到这首都会想起我和嘎子的初遇,导致我后面情绪不稳定的那段时间一听到这首就会失控尖叫,将满屋子内饰都践踏砸碎。


 


36.


 


时光比流云飞逝的还要迅速,一转眼,我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我决定告别相伴多年的家庭教师和嘎子上同一所国内音乐学院,但他却说他马上本科毕业,要去欧洲读研。


很自然的,他这么说,我也就随着说,好,那咱俩一起去欧洲呗。


那时候我母亲在旁边边喝咖啡边看报纸,听到我这么说着,她的杯底咔哒磕在了杯托盘上——我从没见过母亲这样失态,因为她永远是那么优雅与得体。


她把咖啡杯放回茶几,用忧伤的目光看着我——那时候我不懂她的眼神,现在回想,应该是心痛与怜悯。


她亦是个敏锐的人,她有预感有什么要发生了。


 


37.


 


当听说父亲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时候我直接把杯子摔了。


自从嘎子来了之后,我几乎没有和父亲有过正面冲突,但这一次我俩不像是一对亲生父子,倒像是一对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我还不到十八岁就要相亲??我大哥三十几岁结的婚您不记得了吗??”


“你是你,你大哥是你大哥,而且我只是让你见一见,又没说怎么样。”


“对,先见一见,然后就把婚定了,可以等到玩够了再结是吧?”


“你!我这是和你商量,你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我讲话难听?我看您就是看我最近太听话了,试一试我反骨还拧不拧吧?”


“你混账!”


 


我和父亲像两只斗鸡一样在餐厅里大吵。


母亲、阿云嘎和所有仆人们都沉默着,低着头,静静地等着这场暴风雨达到顶峰——


“你想也好,不想也好,明天都得把这个面儿给我见了。”


“你说的对,见完面就赶紧把婚定了!”


“省的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知道了。


 


38.


 


那夜我在卧室门口等了嘎子很久。


通常他不会让我这样等候,我们俩总是在睡觉之前一起看一部音乐剧或者电影,然后互相拥抱,互道晚安再分别。


但今夜他没有来。我想不明白原因。


在度秒如年的漫长等待中,我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交战。终于,情感战胜了理智,我冲了出去,甚至没有来的及在这凉夜披上外衣。


我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经过我的秘密通道,看到了花园尽头的阿云嘎。


月光洒在他身上,为他的衬衣撒上一层冷色,他的嘴角又沉沉的垂着,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烟头。


我想我知道了答案。


 


39.


 


“嘎子...”一片寂静的夜里,我小声叫了他。


他先是怔住,再是抬起头来满脸的不可思议,然后看到走廊里只穿着睡衣瑟瑟发抖的我,俊秀的眉毛拧了起来,冲我喊道:“你别站在风口里!”


我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我捂着胸口慢慢开口:“过去那些事,都只是玩笑。你走,我就会死掉!”


于是我俩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片刻后,他就冲过来,仿佛忍无可忍一般,将我抱在怀里。


 


40.


 


我披着深色的披巾捏住他的双手


“为什么你今天脸色惨白忧愁?”


原来是我让他饱尝了


心灵的苦涩的痛楚。


 


怎能忘记啊!他摇晃着往前走,


扭歪了嘴唇,是那样难受……


我往楼下直奔连扶手也忘记扶,


跟着他一口气跑到大门口。


 


我一边喘气,一边喊叫:“过去那些事


都只是玩笑。你走,我就会死掉!”


他平静地强颜一笑,对我说:


“你别站在风口里!


(选自[俄]安娜·安德烈耶夫娜·阿赫玛托娃)


 


41.


 


我恋爱了,对象是一见钟情的那位男士。


他在寒风中握住我的手,急切地告诉我他会去找相熟的乐团,专门为我录一版贝七,他会去学提琴与长笛,他会学的很快——所以可不可以不要丢下他一人。


我心想,原来被驯服的不只是“闪电”,原来驯服是一个双向的,相互的情感传递。


 


第二天的相亲我没去。


原因很简单,前一天夜里经历了吹风告白和被告白,太过兴奋的我第二天直接烧到了39度。


 


 


42.


 


大概年少的时候人们都会带着茫然的自信,好像只要自己想世事就会如愿。


但有的时候我会忽然很迷信,又会突然对触手可及的幸福心生恐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没经历过恋爱,所以才在晚到的初恋上畏手畏脚,我本能的去向嘎子求助,结果发现这家伙比我还不靠谱,只是见到我耳朵尖都要偷偷发红。


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年轻,爱情也很年轻。


所以我们忽略了命运早已悄悄地塞给我们的提示,我们只是盲目的相爱,乐观的生活。


——然后被命运不怀好意的玩笑折磨的痛不欲生。


 


43.


 


那天是我十八岁的成人典礼。


盛大的聚会,喧闹的人群,觥筹交错络绎不绝,人声鼎沸是黑暗最好的保护色。


当嘎子拿着他为我录好贝七的CD从我们的秘密通道走过,准备给我一个生日惊喜的时候,他看到了几个不太熟悉的身影推着放着我巨大的三层生日蛋糕的蛋糕推车从一条本不该经过的小路走过。


天生的敏感让他发现不对劲,他悄悄的跟了上去,然后仅仅从桌布下面露出的半根手指,就确定了里面那个人是我。接下来男人们的打斗声嘶吼声让晕晕乎乎的我暂时恢复了一点意识,我试图挣扎,但是手脚被束缚住,嘴巴也被塞住。只听到刺啦的撕裂声划破空气——因为危险物品都在安检的时候被收走了,阿云嘎在徒手制服了两个人的情况下,被第三个人用我的长长的、用来切生日蛋糕的刀,从背部自上而下的砍了下去。


这边发出的剧大声响惊动了安保人员,大批量的保镖赶来,将我从被桌布掩盖的蛋糕车的下方拖出来并帮我松绑——其实我在喝第一口饮料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所以我并没有完全昏迷,还保持着一点点清醒。但此刻我多谢这杯饮料,让我没有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阿云嘎,否则我可能会直接精神崩溃。


——他静静的倒在地上,鲜血争先恐后的往外涌着将地面染红,皮肉翻开甚至能看到白色的骨骼。


他身上的那件白色西装我是多么熟悉,今天早上,是我将它的扣子一颗颗系上。


 


44.


 


“啊——————”


我失去了人类语言的能力,只能像野兽一样嘶吼着,哀嚎着,哭泣着,手脚并用的朝着阿云嘎爬过去。


但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破天荒的没有回应我。


这不对劲,我想。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喊他,他都会猛地向我转过头来,把一双好看的眉眼笑弯,轻声的回应我:”怎么啦大龙?“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45.


 


上一次我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现场一片惨烈。


就算几个精壮的保镖试图拖动我,也无法让我离开手术室门口一步。我用力的抠住墙壁上光洁平整的瓷砖,直到十指指甲悉数崩裂,鲜血淋漓也不肯停手。无论是父母还是其他人对我讲话我都没有办法回应,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我只能一味地以鲜血和那扇门抗衡。仿佛只有我以肉身将这门撞破,我的爱人才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我简直毫无办法,我只能以身献祭。


任由撒旦派出恶魔一口一口的蚕食我的肉体,瓜分我的灵魂,把我的眼球放于火焰上炙烤,再嘎巴嘎巴的被一点点嚼碎,最终被彻底吞噬。


终于,“手术中”的灯熄灭了,我甚至都没有等到医生走出来宣布结果,就陷入了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


 


46.


 


等到我终于醒来的时候,外面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阳光从窗外洒进病房,照在我一小块儿皮肤上,很暖。


我耐心的等待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鼻子闻到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耳朵听到了贝七第一乐章轻柔的乐声,我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蓝天,白云,紫藤花,贝七,阿云嘎。


于是下一刻,我一把扯掉了手背上输液的针头,任由鲜血从针孔流出来,我滚下床扶着柜子站起来,然后一把把上面放着的东西全部扫了下来,踢倒椅子,推倒柜子,把所有我能够到的东西都摔毁殆尽,然后医生和护士们冲了进来,按住了虚弱的我给我打了一针安定。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样循环往复,我好像得了失语症,也听不懂别人在讲什么话,我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并不断的毁坏东西。


直到某个医生终于发现引起我狂躁的是贝七,并且不再播放,我才渐渐安静下来。


对,你们终于发现了,我不喜欢贝七,我喜欢的是阿云嘎。


 


 


47.


 


阿云嘎是在半个月后醒来的。


我的身体机能和思维能力随着第一次看到他苏醒迅速的恢复着,但我还是没有办法讲话。医生说我是短时间内受了极大刺激导致的暂时性失语症,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慢慢恢复,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阿云嘎伤到了脊椎神经可能永远都无法坐着弹琴,而我再也不能唱歌,一个钢琴家变成残疾,一个男高音变成哑巴,这不是很公平的事吗?


他全身被固定在病床上,过了很久才从ICU出来,搬到普通病房。其实他在哪都无所谓,因为我总是寸步不离,而他的目光于我也是寸步不离。


他的眼神是是如此炽热的注视着我,而我轻柔的握住他的手,温顺的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


他偶尔会注视着我的喉咙露出痛楚的表情,我就俯身下去轻柔的亲吻他的眼皮,让他不得不把眼睛闭上。


 


太痛了。我想。


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神经都像在被剧烈摩擦一般感到剧痛,但我强迫自己接受疼痛,借以保持意识的清醒,不然我将轻易地被汹涌而上试图把我整个淹没的愧疚感和负罪感打败。


是我害了他。


 


48.


 


那天医生公布检查结果,说阿云嘎经过复健可以重新行走。


外面是一个雨天,雨下的极大,好像把整个天地都遮蔽在雨幕之中,大地与天空失去分界。


“谢谢。”


我时隔几个月后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它是如此沙哑,像破旧的风箱。


或许是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对这个声音感到陌生。


阿云嘎此前一直很平静的表情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彻底破碎,我们两个抱在一起,第一次为了劫后余生而嚎啕大哭。


力是相互的,感情也是相互的,在无数个日落日出之间,他何尝不是被负罪感折磨。


 


 


49.


 


为了你


我也有走向光明的热望


世界不会于我太寂寞


(选自朱生豪《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50.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向我的母亲请求成全。


母亲多年保养得当的脸庞痛苦的扭曲着,泪水汩汩的为我而流。她用力的捏紧扶手椅的椅背,娇小瘦弱的身躯不住的发颤。我知道她爱我,也由此我知道我的卑劣。我在利用母亲对我的爱,强迫她成全我和另一个人的爱,我知道这根本不公平。


但是我别无他法。如果没有母亲的支持,我连去和父亲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我和她长久的在沉默中对峙着,最终她的嘴唇抖了抖,整个面色都灰败了下来,冲我摆了摆手。


 


51.


 


和父亲的争吵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说他要打断我的腿。


我平静的问他,是不是断了一条腿你就能同意。


父亲被我气得暴跳如雷,壮实的安保人员拿着一根黑色的防暴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的脸痛苦的扭曲起来。我从小就是在他们的保护下成长起来的,我想他心里大概很不舍。


我闭上眼睛,然后一阵剧痛从右腿传来,我甚至在击打声中听到骨头碎裂的酥麻声音。


一时间,女人们的哭声和男人们的惊叫声充斥着整个大厅。


 


父亲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颓然的坐回了椅子,把手指痛苦的插进头发,然后让安保人员把我丢到门外。


“从此,你我二人不再是父子。”


 


52.


 


我在别墅门口冰冷的柏油马路上躺了很久。


大概是曾经的父亲的吩咐吧,我看到仆人们小心翼翼的路过,却没人敢上前扶我一把。


其实我的心情还是挺平静的,用一条腿换取自由,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原来疼痛到一定程度就会感到麻痹,我渐渐的感觉不到右腿的痛意,也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53.


 


醒来的时候阿云嘎就在我旁边的病床躺着。


在母亲的庇佑下,我和阿云嘎被转到欧洲某康复中心修养,但因为我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我的腿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长长的、像蜈蚣的一道疤痕盘踞在我的右腿,因为骨头愈合的问题,小腿有一点扭曲。


另一条腿笔直白皙,两条腿放在一起对比显眼,我就小心眼的追问阿云嘎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阿云嘎就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背上,让我抚摸他背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亲吻着我让我不要嫌弃他更丑,又笑着说不过就算丑也已经超过了退货时效只能收着了。


他谢绝了去做祛疤手术,于是我也没有去做,我们两个就带着满身伤疤,开始了新的人生。


 


54.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我而言像是重新活过。


多谢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我们对于痛苦的回忆日益变得模糊。我们两个一起在欧洲读书、旅行,再在学业结束后回到国内,找了一处风景秀丽气候温和的小镇定居下来,我的脾气和肚子上的肥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但这不怪我,全是阿云嘎惯得。


我们买下一间三居室,又租下一间废弃的厂房改成了我二人的录音棚及书房,再组下一间二层小楼改造成咖啡馆招待世界各地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们没有一天停止过音乐创作,而他更比我多了一项长久的工作——将各国情诗翻译成册出版。


 


因为在La的时候,在神父的见证下,他在我手上套上戒指的那刻,他轻柔的笑着对我说:


“我要把全世界最美的情歌与情诗通通献给你。”


我知道阿云嘎从不说谎。


 


而我的回答则简略许多: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


他知道郑云龙从不说废话。


 


 


55.


 


从我十六岁那年遇到阿云嘎,到我十八岁与他相爱,再到我今年二十八岁。


我们度过了十二个春秋。


但我觉得这十二年的岁月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日子就悄悄溜走,我们的生活是如此单调,只是日复一日的相爱,每一天都觉得不可能再快乐了,然后第二天睁开双眼看到对方竟是更剧烈的狂喜。


我还没有过够,所以可不可以求求老天,把我的爱人,还给我。


 


56.


 


“手术中”的灯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菜菜一把抱住我,身体抖得像筛子,我极力的回抱住他,尽量让自己撑住不腿软。


手术室的门开了。


 


 


 


57.


 


大家好,我叫蔡程昱,今年十八岁。


刚刚收到了XX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马上要成为X市最靓的崽。


在经历过艺考和文化课考试的双重折磨后,我感到自己心情萎靡,食欲不振——但今天是6月27号,我大爸三十岁的生日,所以我不得不爬起来准备出门和我的爸们一起出去吃饭。


 


等我从房间出去的时候看到二爸正在喂我三哥,明明对我爱答不理,却对我的爸爸们极其谄媚,我十分看不起这种行为。于是我三步两步跑到我二爸身边,伸着脑袋要摸摸。


我二爸笑了,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


他两年之前遭遇过一场严重车祸,用了一年多才慢慢的好转起来,但身体还是虚弱,连身上曾经健壮的肌肉变得平坦。不过万幸的是,人还在就好。


天知道当年手术室门打开的时候我大爸那个表情有多可怕,他全身冷汗,绷的像一只拉得太紧的弓,眼里都是红血丝,我甚至担心他会上去手撕了大夫再把整个医院炸了大家要死一起死。


 


58.


 


我大爸趿拉着拖鞋出来的时候打着哈欠,然后随手把一个信封递给我。


“咋了爹爹,您良心发现给我发零用钱了这是...诶?这是啥票啊。”我掏出来仔细一看。


“——郑云龙先生个人独唱会???卧槽???”不是我夸张,我真的蹦的有两米高。


“行了行了菜菜你把嘴闭上吧我都看见你扁桃体了,怎么了,如假包换,就是你爹我。”


“国家X剧院我的爹啊,您不是骗我吧我读书真的很少highF也唱不下去还没谈过恋爱你别吓唬我我要哭了。”


“哭吧哭吧,可劲儿哭,看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我这就是带你去长长见识知道吗。”


“菜菜,别担心,以后你也有机会去那里演出的,要好好加油哦。”


“大爸,二爸,我累了,你们就直说咱们到底是啥条件的家庭吧。”


 


59.


 


没有比明明在家呆了八年却不知道老父亲们有多牛逼更让人苦恼的事情了。


当我第一次穿好西装打好领带把狗啃一样的刘海梳上去然后来到国家X剧院,在后台看见我两位打扮完的老父亲的时候,我差点一口气儿没上来厥过去。


对于我二爸的美貌我是多少有点数的,但是这个把头发烫成细密的卷再全部梳上去露出精致眉眼和过分优秀的骨骼轮廓的男士还是帅到我差点忘了呼吸,他穿着白色的立领衬衫,领结是黑色的垂坠的羽毛,天鹅绒面料的深蓝色西装把他宽阔的背勾勒出来,他就像油画里走出来的欧洲王子。


——但是,但是!旁边这个居然是我大爸!我是真的难以置信。他那个长长的遮盖到眼睛的中分刘海被梳成偏分,再烫成精致的波浪,露出了好看的眉形,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向上翘着,泛着水光。他穿着白色的翻领衬衫,黑色的鹿皮绒似的西装反着光,剪裁得当的长裤让他的腿显得格外修长。


我他妈简直要佩服自己,我都快成为诗人了,我要是高考的时候能有这个修辞手法,我文化课也不至于这么惨烈。


 


两位爸爸,原来你们这么帅,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给你俩鼓鼓掌吧。


 


60.


 


“大爸,为啥你要开独唱会啊。”


“哦,这是嘎子送我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哦,行。”


“菜菜,男人三十岁可是很重要的哦~”


“哦,二爸,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大爸送你啥了。”


“大龙给我煮了一大碗热汤面,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行,我还有事,你俩聊吧,我回座位了。”


 


我麻木的,面无表情的从二位老父亲中间走过去,并毫不意外的看到俩人瞬间又粘回一起。


谈恋爱都这么招人烦吗。妈的。


 


61.


 


虽然是不对外售票的内部独唱会,这个逼格也有点太高了。


我在座位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我坐在第二排一个相当好的位置,周围坐着一群大佬,个个气场两米八,就差在脸上写着四个大字“老子贼棒”了,不是我怂,但是我除了唱高音的时候敢冒个头,日常里就是个小老弟的角色。


隔壁坐着的是位头发非常蓬松的男士,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他亲切的看着我,问我是不是蔡老四。


我沉默了一小会儿,笑得十分尴尬的承认了。


他爽朗的笑了笑,说听说你考进了XX音乐学院,我在那当当院长呢,下学期开学咱俩聊聊啊。


听着他用今儿我中午吃的炸酱面的轻松语气说完这句话,我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廖老师您好我是您的小迷弟。”我腿软了。


“诶,这就是小四啊。”我右边的男士也开了腔,我立刻认出了这位我天天在唱片封面上见到的男人,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了:“石老师您好...”


我就坐在两位全国最著名的男歌唱家的中间瑟瑟发抖,怂成一条狗。


爸爸们我想回家。


 


62.


 


灯光熄灭了,周围交谈的声音戛然停止。


两束追光灯打亮了,一束打在舞台正中间的大爸身上。他抬手向右边示意,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另一束灯光打在了站在钢琴前的二爸身上,二爸优雅的弯腰行礼,也伸手向大爸示意,然后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追光灯下的大爸轮廓惊人的美丽。


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紧紧地注视着他,他在麦克风前站定,静静的开口:


“非常感谢大家来到这里


来我们的舞台,听我们的歌


多年来,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有了一些微小的成果


今天想和大家一起见证


我们俩,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我心里是他,他心里是我


我们俩,心在一起。“


 


掌声响起,我看到大爸的眼角飞快的湿润了,他接着开口:


“我诚心感激并敬爱所有心里爱过我的人们,


诚挚的谢意啊,献给那些善良的人们;


他们每当从狱墙外经过,便为我略微驻足


倾听我音乐中一、两节高亢的乐声,


然后再继续赶路,去市场或者去圣殿,


不再稍歇。”


大爸转过头凝视钢琴后的二爸,继续说道:


“可是你,


当我的声音低沉,甚或只有啜泣,


你却把最尊贵的乐器丢到脚下,


聆听我的悲悲戚戚与自言自语


告诉我,告诉我怎样报答你吧,


如何把我心中荡漾的情意献给未来。


让岁月替我表白,向绵长的爱情致意,


把短暂的人生奉献。 “


(选自勃朗宁夫人《抒情十四行诗》)


 


63.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狼狈的用衣袖擦着眼泪,把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咽下去。


我看见我大爸温柔的向我二爸递去一个眼神,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把目光转向了我,我用力咬着大拇指的关节,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哭出声。


廖老师和石老师温柔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为他们心酸的过往流泪,为他们诚挚的爱情流泪,也为他们眼中对我的骄傲而流泪。


我伸手对他们比了一个大拇指,大爸二爸笑的很开心。


 


64.


 


我大爸闭上眼睛,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有二爸的钢琴声伴着他缓缓开口——


 


“And music your music


It teases at my ear


I turn and it fades away and you're not here”


 


“Let hopes pass let dreams pass


Let them die


Without you what are they for”


 


“I always fell no more than halfway real


Till I hear you sing once more——”


 


 


65.


 


我有多爱你,让我细思量。


我爱你,尽我的灵魂所及,至深、至高、至广,


如它竭尽所能,探寻神意所及、神恩所在。


我爱你,是为日常所必须,巨细靡遗,勿需言语;


我爱你,自由澎湃,如人们为正义而战;


我爱你,纯粹无瑕,如英雄不求他人崇拜;


我爱你,激情难抑,似旧日哀伤缠绵;


我爱你,以孩童般的赤子之心;


我爱你,这份挚爱原以为早已随那逝去的圣徒而去;


我爱你,以我的每次吐息,以我的笑、我的泪,


以我的全部生命!


——苍天为证,我必爱你更甚,


即使已身赴黄泉。


(选自勃朗宁夫人《抒情十四行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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